金杜知卓|民法总则施行后，知识产权侵权案件的诉讼时效期间适用两年还是三年？

作者|廉成赫 祝凯旋 北京市金杜律师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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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0月1日，《民法总则》开始施行。根据《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总则（草案）〉的说明》{1}，《民法总则》生效后，《民法通则》仍然有效，仅在两者规定不一致时，根据新法优于旧法的原则，适用《民法总则》的规定。本文涉及的诉讼时效即属于两者规定不一致的范畴，《民法总则》第188条第一款{2}将《民法通则》第135条{3}规定的普通诉讼时效期间由两年延长为了三年。此时，有必要厘清这一变化对知识产权侵权案件诉讼时效期间的影响。

从《民法总则》施行以后的司法实践来看，著作权侵权及商标侵权案件的诉讼时效期间已由二年调整为三年，这种处理在法律规定层面不存在障碍；专利侵权案件，尚未发现与这一变化相关的案例{4}，司法实践尚不清晰，将专利侵权案件的诉讼时效期间解释为三年，虽更具现实合理性，但法律适用方面也存在讨论余地。

一、诉讼时效

诉讼时效是指权利人未在法定期间内行使权利而使权利不再受司法强制保护的法律制度。诉讼时效分为普通诉讼时效期间、特别诉讼时效期间、最长诉讼时效期间。普通诉讼时效期间，是指除法律另有规定外，适用于各种民事法律关系的诉讼时效期间，“向人民法院请求保护民事权利的”诉讼时效期间即是普通诉讼时效期间；特别诉讼时效期间，是指法律规定的仅适用于某些特殊民事法律关系的诉讼时效期间，“法律另有规定的”诉讼时效期间即属于特别诉讼时效期间{5}，优于普通诉讼时效期间适用。

二、著作权、商标权

《著作权法》自1990年颁布施行以来，历经2001年、2010年两次修改，但并未对著作权侵权案件的诉讼时效作出规定。同样，《商标法》自1982年颁布施行以来，经过1993年、2001年、2013年三次修改，也没有对商标侵权案件的诉讼时效作出规定。因此，对于著作权侵权及商标侵权案件，一般按照《民法通则》第135条的规定，以两年作为诉讼时效期间。

在《民法总则》施行以后，由于《民法总则》第188条第一款已替代《民法通则》第135条，因而，著作权侵权及商标侵权案件的诉讼时效，随之亦由两年延长为三年。目前，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总则〉诉讼时效制度若干问题的解释》（民法总则诉讼时效解释）的规定，司法机关已按照三年诉讼时效处理著作权侵权及商标侵权案件{6}。

部分案件中，诉讼时效期间是两年还是三年，将直接影响权利人的维权结果。在福州晋安区榕桥五金机电经销店、肇庆洪宏新材料有限公司侵害商标权纠纷一案中【（2018）闽民终1186号】，商标权人于2015年11月23日发现其权利被侵害，2016年1月26日进行公证保全，直到2018年5月14日才向法院主张权利。显然，如果诉讼时效期间是两年，则本案应驳回原告诉讼请求，如果诉讼时效期间是三年，则原告起诉并未超过诉讼时效。

另需指出的是，虽然最高人民法院于2002年发布司法解释{7}，明确规定著作权侵权案件及商标权侵权案件的诉讼时效为两年，但结合前述司法解释的说明可推知{8}，该司法解释只是重复了《民法通则》对诉讼时效的规定，而非重新规定了诉讼时效，也即在《民法通则》第135条已被《民法总则》第188条第一款替代的情况下，前述司法解释规定的两年诉讼时效已不再具有拘束力。

三、专利权

与著作权法、商标法不同，专利法首次立法中即明确规定了诉讼时效。1984年3月12日公布的《专利法》第六十一条明确规定，侵犯专利权的诉讼时效为二年，自专利权人或者利害关系人得知或者应当得知侵权行为之日起计算。

《民法通则》施行以后，专利法历经1992年、2000年、2008年三次修法，但这部分内容未作调整{9}。司法实践中，司法机关一般依据《专利法》对专利侵权案件的诉讼时效期间进行审查{10}。

如在礼来公司与常州华生制药有限公司侵害发明专利权纠纷一案中【(2015)民三终字第1号】，针对本案是否已过诉讼时效的问题，最高人民法院认定，礼来公司的前案诉讼行为使得本案诉讼时效中断，本案诉讼时效自前案诉讼结束之日2011年12月19日起重新计算，至本案起诉日2013年7月15日，未超过专利法规定的两年诉讼时效期间。

《民法总则》施行以后，由于《专利法》与《民法总则》规定的诉讼时效期间不一致，厘清两者的适用关系，具有实际意义。

有观点认为{11}，民事单行法中规定的二年诉讼时效期间，本身不具有特殊性，与《民法总则》普通时效适用对象同一，两者构成法律冲突，应根据“新法优于旧法”，适用三年时效。《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民一庭关于〈民法总则〉施行后适用诉讼时效制度的参考意见》（2017）第一、（三）后句{12}也作了类似的规定。

有观点进一步认为{13}，如果单行法规定的时效期间为二年，且时效起算采用主观知害标准，则这种规定只是对《民法通则》普通时效期间的重复，因此，《民法总则》施行后，单行法规定的时效期间也应由二年增至三年。

上述观点，克服了适用《专利法》规定的二年诉讼时效期间时，可能出现的专利权诉讼时效期间短于商标权及著作权诉讼时效期间，导致知识产权部门法之间保护水平失衡，有其现实合理性。

但是，这种观点在法律适用上也存在讨论空间。

首先，民法总则施行后，针对专利侵权案件的诉讼时效期间，专利法与民法总则已形成旧的特别规定与新的一般规定之间的关系，这属于立法法第94条规定的应由立法机关裁决的情形，不宜通过法律解释方式绕行。

其次，《民法总则诉讼时效解释》第二条的适用要件为诉讼时效期间尚未满民法通则规定的二年或者一年。如上所述，专利侵权案件的二年诉讼时效期间，为专利法所明文规定且为多年来司法实践所认可，明显与适用要件不符。

专利法早于民法通则施行，是知识产权各部门法中唯一一个在明确规定了二年诉讼时效期间的法律，体现了较高的立法水准。随着社会经济形势的变化，法律保护水平的提高，当时的亮点反倒成为了目前的障碍，导致专利法的诉讼时效期间有可能短于著作权法及商标法，因此，建议通过修法方式予以明确调整。

从目前的公开信息来看，2015年12月公布的《专利法修订草案（送审稿）》中{14}，专利侵权案件的诉讼时效期间仍为二年；近期，国务院常务会议通过《专利法修正案（草案）》的报道{15}及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专利法修正案（草案）》的报道中{16}，也未提到对专利侵权案件的诉讼时效期间进行调整。因此，也不排除立法机关有意将二年作为专利侵权案件的诉讼时效期间。后续修法进展如何，仍需密切关注。

注释：

{1} 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总则（草案）》的说明—2017年3月8日、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载于全国人大网http://www.npc.gov.cn/npc/xinwen/2017-03/09/content_2013899.htm，最后访问时间为2018年12月17日。

{2} 188条第一款：向人民法院请求保护民事权利的诉讼时效期间为三年。法律另有规定的，依照其规定。

 {3}135条：向人民法院请求保护民事权利的诉讼时效期间为二年，法律另有规定的除外。

 {4}查询日：2018年12月17日，数据库：威科先行，关键词：诉讼时效 + 专利

{5}《民法总则》以外另行规定诉讼时效期间的法律规定汇总见，李宇著，《民法总额要义-规范释论宇判解集注》，法律出版社2017版，896页

 {6}如北京知产法院（2018）京73民终1761号、北京知产法院（2018）京73民终1126号、德阳中院(2018)川06民初57号

 {7}《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著作权民事纠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2002）第二十八条、《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商标民事纠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2002）第十八条

{8} 孔祥俊主编，《最高人民法院知识产权司法解释理解与适用》、中国法制出版社2012版，113页

 {9}经多次修改，该条的序号有调整。《专利法》（1984）、《专利法》（1992）：第61条，《专利法》（2000）：第62条，《专利法》（2008）第68条。

 {10}如广东高院(2016)粤民终1915号、北京高院(2016)京民终269号、广西高院(2012)桂民三终字第21号、山东高院(2007)鲁民三终字第35号、佛山中院(2004)佛中法民三初字第164号、南京中院(2000)宁知初字第0008号、上海高院(2000)沪高知终字第70号、北京一中院(1997)一中知初字第78号等。

{11}茆荣华、张俊，《民法总则》诉讼时效新规定的衔接适用探析，法律适用 2018年底9期，第115页

 {12}但2017年9月30日之前（本意见中“之前”、“之后”均包括本日）施行的民事单行法中规定的诉讼时效为二年的，其性质与《民法通则》规定的二年普通诉讼时效无异，故根据新法优于旧法的原则，在《民法总则》施行后应适用三年的诉讼时效期间。

 {13}余文唐，《民法总则：普特时效之适用关系论》，载中国法院网，最后访问时间为2018年12月21日https://www.chinacourt.org/article/detail/2017/04/id/2822690.shtml 

{14}【修法动态】国务院法制办发布《专利法修订草案（送审稿）》公开征求意见，载于国家知识产权局网站http://www.sipo.gov.cn/docs/pub/old/ztzl/ywzt/zlfjqssxzdscxg/xylzlfxg/201512/t20151202_1211994.html最后访问时间为2018年12月20日。

{15}李克强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 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法修正案（草案）》 等 ，载于山东省知识产权局站， http://www.sdipo.gov.cn/info/1008/6413.htm 

 最后访问时间为2018年12月20日。

{16}《专利法修正案(草案)》提请审议：侵犯专利最高赔偿500万，载于央视网， 

 http://m.news.cctv.com/2018/12/23/ARTI00p3P1gCyo8fe3Bu1DhA181223.shtml

最后访问时间为2018年12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