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IP人 | 王小川：坚信用专利保护技术创新

作者 | 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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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2018年4月，就搜狗诉百度输入法专利侵权系列纠纷案件，北京知识产权法院陆续做出一审判决。这场历时近三年、共计涉及17件专利的输入法专利大战也被称为“中国互联网专利第一案”。除了个案的裁判结果，这一系列的专利诉讼对中国互联网创新发展的整体知识产权认知和环境，是否具有更为深远的影响和意义？带着这样的问题，知产力深入对话搜狗公司CEO王小川先生，让我们一起来听一听，这位信仰技术的商业创新先锋，是如何看待知识产权对于技术创新的加持。

对话视频

对话摘编

 

知产力：搜狗和百度的专利诉讼被很多人称为“中国互联网专利第一案”，能不能跟我们介绍一下当初为什么要发起这场专利诉讼？

王小川：我本人是信仰需要用专利、用司法体系来保护技术创新的。这个概念我觉得在整个中国司法实践层面已经有很多成熟的讨论了，但对互联网人来说，还是比较新的一个题目。搜狗输入法在2007年就跟谷歌发生了一次专利上的冲突碰撞。我们知道，搜狗是在2006年发布的输入法，差不多一年后，谷歌在中国开了他们的第二次发布会，发布了谷歌输入法。谷歌作为全球的技术领导者，大家却发现谷歌输入法是抄袭的搜狗输入法，谷歌输入法直接使用了搜狗输入法的词库，词库其实是知识产权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谷歌直接用了搜狗的词库。原因很明显，搜狗当时一些不成熟的、拼写有错误的地方，在谷歌的词库里也出现了同样错误，而且一些涉及搜狗员工人名的很生僻的词是搜狗员工私下输入到搜狗输入法的词库里的，结果发现谷歌输入法也能打出来。这就证明了谷歌输入法就是直接用了搜狗输入法的词库。这在当时其实是大家没想到的、很震惊的一件事情，尤其是谷歌这样一个国际互联网巨头，代表着创新，代表了知识产权至高的这么一个公司却抄袭了搜狗的词库。

知产力：当初是怎么考虑，在输入法上去发力抓住搜索的流量和用户的？

王小川：输入法是中国人能够将思想和表达实现信息化最重要的一种方式。其实早年间，在八十年代的时候，学电脑就是学打字，电脑培训班就是打字培训班。后来是随着技术的进步，开始有了拼音，有了搜狗这样一种把互联网整个信息作为词库优化的智能语音，所以今天大家打字变成一个不再有瓶颈的事情。我记得我们2006年发布搜狗输入法的时候，还有人给搜狗送了锦旗，今天听着很可笑，那是因为当时输入表达很困难，因为当人们对拼音或者五笔输入掌握得很累的时候，有了搜狗输入法后，发现打一个字母，就是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表达就不再成为一个瓶颈了，否则自己心里面有想法，却表达不出来，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所以输入法使中国人表达的速度至少提升了一倍，输入法成为了精神文明的一个基础，搜狗输入法本身这项发明能够提高全国人民打字速度，能够让表达不再有障碍，这是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事情。

第二个意义就是，我们用了领先的技术来做输入法这件事情。我们首先发现以前的输入法是人工编辑的词库，但我们第一次把整个互联网上所有发布的中文网页信息都作为学习的样本，互联网上有什么标题，有什么内容，有什么评价，里面所有输入的词，包括一些新词，新的人名，搜狗输入法里都有。在互联网的环境下，每个词的词频是怎样，然后两个词连在一块儿是如何搭配，都由机器进行学习和计算。按照今天的说法这叫做大数据，但那会儿还没有“大数据”这个词，我们就用到了。而且我们还用到了云计算技术，在本机的时候输入法大概存储的是八十兆的词库，但八十兆的词库和句法关系是有限的。在我们的云端有上T的存储，用了很大体量的并行的计算，能够在本机发现你的输入法准确度不够的时候，用网络在云端进行计算传输，这样云计算的技术也包括进来了，还有众多皮肤的设计，搜狗输入法有一万多款皮肤，所以在输入法上我们做了非常多的创新，尤其是利用搜索技术将整个互联网作为一个大的数据库进行机器学习，使得输入法技术有了革命性的进展。

知产力：2007年的时候，搜狗就对输入法申请了专利吗？

王小川：没有，2007年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对输入法申请专利保护，所以2007年谷歌直接把我们的词库给搬了过去，但在2007年的时候，谷歌经过和我们几轮的较量之后确实是道歉了，因为它抄袭词库的行为是侵犯了我们的知识产权。

 

于是，当时我们就想，怎么保护输入法的创新呢？我们认为需要建立起很强的保护创新的意识，我们需要把知识产权相应的整个申请、论证体系建立起来。于是我就组建了相应的专利组，由我直接领导，当时我自己也是学习了很多专利的判决和裁定，以及专利申请体系的方法。

知产力：中国的输入法专利是不是搜狗第一个去申请的，还是说比较早去申请的？

王小川：在早期的时候，输入法专利非常的多，我们远不是第一个去申请的，但当时更多的申请是一种新的编码方法，因为五笔有了之后，大家就不断的想出新的编码方法，但事实上到后来技术系统需要解决的是让人很自然的去输入，让机器很聪明的知道你想要什么词，所以这种情况下跟原有的专利申请方向已经不一样了。

 

搜狗到今天申请了大概一千两百项专利，与输入法相关的有两百多项专利，我们也是全国的、北京的、中关村的专利示范基地，是得到很多认可的。我们得到认可是因为我们实际有很多技术创新，很多创新我们也用专利来进行保护，并且我们也实实在在的体会到了当年谷歌进攻我们的时候，我们没有专利的那种无力感。而且输入法这样一个产品对整个中国其实是具有重要意义的一件事。在我们之前，整个输入法就是微软的，微软基本占据了垄断位置，在今天，在PC端里，至少98%的人是在使用搜狗输入法。

知产力：搜狗和百度的这场专利之争，对两家公司而言、乃至对全社会保护创新的认知，具有怎样的意义？

王小川：我觉得对搜狗公司而言，我们的技术创新需要获得保护是不言而喻的，这是最浅层的一个理解，但是我更多想到的是想唤起整个中国企业的专利意识。专利意识其实我们都有，有问题找法院，大家都有这种想法，但真正实实在在的怎么做，怎么去保护？我觉得中国社会现在的整个创新领域，包括互联网领域，还是很弱的一个认知状态。我们现在更多看到的是国外专利对中国的凶猛进攻，所以更多的应该是我们企业自身的觉醒，我们自己有能力去申请好专利，甚至在专利的司法诉讼中，建立自己的应对机制，培养进攻或者防守的能力。所以这样的一个意识，如果没有把它当成一个重要的事情去推动，那中国民族企业的专利意识是建立不起来的。

 

所以我觉得对于本土企业之间的竞争做好保护是我们的一个重要功课。搜狗跟百度的这场竞争，我觉得是需要得到很多的关注的，司法体系也在这个过程中得以共同成长，把司法保护做到公平公正，我觉得对于激发整个中国企业的专利意识，社会整体的知识产权意识是有很大帮助的。

知产力：具体到这个案件本身，搜狗如何看待案件的诉讼结果？

王小川：对我而言，我是认真的考虑每个专利的创新性，稳定性，然后去提起诉讼。目前的结果，我觉得基本上论证了我们这条道路是有一个正确的方向的，但是整个诉讼过程当中耗费的时间、精力是巨大的，一下子好几年，尤其对互联网公司而言，每一年都有很大的变化，所以时间长对专利本身的有效保护会有很大的瓶颈。而且，我认为搜狗之前在技术创新的专利保护方面发声不够响亮，在创新上容易受到更多的质疑，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论证，所以这方面我们还是挺吃力的状态。我觉得方向没问题，但是在整个保护工作当中，我觉得还有更长的道路要走。

知产力：抛开个案而言，对于搜狗，或者中国的其他科技企业，知识产权对于科技创新有怎样的作用？

王小川：创新是大家投入了很多精力去走的一条道路，但是咱们知道在今天这样一个互联网时代，复制抄袭的成本相对是不高的，也许创造出东西需要一百份力气，抄袭只需要一份力气。而且在之前，大家可以看到在互联网的竞争当中，更多变的是资本的驱动效力，也就是谁投的钱多，谁可能就引领了一种商业模式，讲的是砸钱去获得更快的市场反应，但这种方式，其实咱们知道效率是低的。因此，在今天中美贸易战的背景下，大家都开始回归到技术创新的本身上。尤其是在互联网模式转向更加精细、更加注重效率的当下，搜狗坚定的认为，技术创新是搜狗的核心脉络。搜狗成立到今天一共花了五千万美金就实现了盈利，但我们可以看到一些主流的互联网公司，可能一直烧钱，一亿美金就烧过去了，因此，我们是代表了技术创新的这一支力量，尤其是在互联网创新领域，所以，搜狗的创新和以前认为的互联网创新逻辑是不一样的。并且我们的时代到了一个转折点，那就是得回到技术创新本身上去，而不只是模式创新。这种创新也对我们的专利保护带来了一些新的挑战。

知产力：创新本身实际上是非常难做到的事，技术创新的公司在中国更是难能可贵的。技术创新的核心点在哪里，怎样才能真正做到技术引领创新？

王小川：我觉得第一个因素是和我们所处的大的时代相关。以前，我们认为模式创新更容易，技术创新更难，但现在这个时代有了技术引领创新的要求。其次，我觉得公司本身得有充分的技术基因和技术信仰，尤其在这种大的背景下，太容易引到投资时候，首先大家得相信技术这件事情；其次是如何对技术的价值进行分配，公司内部需要怎么去做，使得进行技术创新的人在中间获得利益；第三，我们会成立自己的知识产权小组，搜狗大概有一个接近十人的知识产权小组，运营得很成熟，包括审查，申请等，等到真的创新成功之后，我们就需要对创新进行相应的保护，保护创新的概念大家都知道，但其实实践的时候会面临的困难也很多。

 

所以我觉得搜狗企业内部做创新的氛围正逐步成熟，但是如果能得到更好的保护，是能够放大我们现有的创新和技术文化的。我相信在整个中国的技术创新领域，搜狗是走在前面的。搜狗原来是从技术创新起步，还经历了谷歌抄袭的事件，在基因上，包括规模上，使得我们可以承担这件事情，所以我认为搜狗是处在了探寻技术创新先进方向的位置。

知产力：技术创新的内部条件和动力有了，那么外部环境，比如法律体系，怎么去给用技术引导创新发展的公司以更多的支持和保护呢？

王小川：第一，我觉得因为科技和法律确实属于不同的行业，认知完全不在一个维度，因此，我认为彼此之间有一个良好的对话渠道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第二，在保护技术创新的过程中，我们希望达到更快的效率。有时候知识产权的一个官司一打就是两三年，三五年可能都有。但在互联网这个行业，特别在今天，中美快速博弈的环境中，怎么能够把知识产权保护创新的速度提快，这是我们需要思考的一件事情。第三，就是对典型案例的梳理和研究。尤其是像搜狗和百度专利诉讼这样类型的具有代表性的案件，作为互联网知识产权第一案，我当然希望能得到更多的关注，使得司法界，法学界，学术界能够更多的对这类案例进行讨论，把这类案例研究得更深入，以后也审理得更加的成熟，对未来互联网的创新发展，对整个中国的创新技术保护都会起到示范的效果。

知产力：搜狗是一家技术流公司，今后在知识产权储备方面，有什么样的考虑？

王小川：在知识产权储备方面，第一，搜狗讲的不只是数量，而是更注重质量。搜狗的知识产权储备其实一直是以质量为优先考虑的，原因就是一个信仰问题。早年间，也就是在我们刚刚开始跟谷歌竞争的时候，其实当时公司规模还很小，也没什么资金，没有更多的钱去申请很多数量的专利，搜狗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重质量。在重质量的前提下，我们还积累了一千多项专利，这是我们想延续质量这条道路的出发点。第二，我们希望专利不仅是用作防守，我们希望专利真的能去实际保护技术的创新。专利不只是为了防止别人进攻，作为一个回击用的武器，而是真正能对技术创新发展产生实质性的作用，这是我们对专利部门的定位。第三，我们希望在技术创新的布局中能够和外界有一个更好的对话环境，让我们也能学到更多，也能把我们对互联网、对技术最前沿的思考跟法学界有更多的沟通，成为引领创新发展的旗帜。搜狗输入法已经不只是搜狗的输入法了，而是全民的输入法。我们也希望在知识产权保护方面，能够对国家、对行业做出我们自己的贡献！

后  记：

 

搜狗诉百度输入法专利侵权案法律上面临的最大难题

 

臧雷  搜狗法律部总监

 

回顾整个诉讼的过程，搜狗在该系列案件中，在法律上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举证困难。

 

举证困难的原因主要有两个：

 

1、 输入法专利的抽象性。涉诉专利均为系统或方法专利，涉及与计算机、网络相关的程序、规则及数据等，是无形的、抽象的。这种抽象性使得侵权方的侵权行为具有隐蔽性，难以被发现，造成原告取证困难。尤其是一些互联网的后台专利，因为被告方更了解自己的技术特点，所以在抗辩中更容易对侵权方法或系统做出不同于专利技术的解释，原告却因为不了解对方的技术特征，只能进行一些猜测。

 

2、 互联网专利往往涉及到本地与服务器、本地与本地、服务器与服务器的交互，交互包括检测、同步、更新等等问题。就交互而言，如何证明用户对用户的影响、服务器与用户的交互、用户-服务器-用户的多重交互维度？以搜狗公司诉百度公司的侵害“一种获取新词的方法”发明专利权纠纷案为例，即涉及服务器与多个用户的多轮交互过程。这种举证需要涉及多台电脑及服务器，以目前的庭审环境及技术条件，基本无法将全部现象当庭演示。

 

针对上述举证上的困难，搜狗在诉讼中是如何克服的？

 

1、通过PPT、动画演示、当庭演示等诉讼可视化手段将技术方案有形化、生动化，让法官对专利、技术方案有更直观的认识。

 

2、通过结合部分演示进行逻辑说理的方式来说服法官。如证明多用户之间的互动，通过证明A用户与B用户之间的互动，辅助以技术方案解释，证明存在ABCD等多用户之间的互动。

 

针对举证问题，该诉讼最终产生的影响是，确定了互联网领域的举证责任分配：“当原告举证证明被诉侵权产品具有涉案专利限定的全部功能，并具有实施了涉案专利保护的方法流程的可能性，原告尽到了初步的举证义务。接下来由被告说明被诉侵权产品实施的具体流程与涉案专利保护方案的区别。当被告的抗辩理由不符合本领域技术人员对技术特征含义的通常理解且没有进一步提供被诉侵权产品后台操作流程步骤不同于涉案专利保护方案的证据时，应当认定被诉侵权产品落入涉案专利的保护范围。”